一

我和黑是在天黑時，到達火車站的。站在車站的廣場上，我看到天空的雪溺在夜里，遠出的燈火在跳躍，一列火車急駛過車站，車廂里燈火通明。它是那樣的迅速。還沒有看清楚就消失在黑暗中。 之后很久，我們都在候車室，手里握著的車票上寫著：西安——烏魯木齊。天快亮的時候車進站了，黑站起來，大步向剪票處走去，我站在那里，突然感覺到恐懼，我要離開了，我生活二十多年的地方，沒有留下任何東西，這些年的生活似乎只是上蒼賜予我的禮物，可我卻帶不走任何。

黑走過來，抱著我，我看見他的眼睛里有水珠的滾動，慢慢的我看不清楚他的臉，淚滴在我的手上，我感到了熾熱，他拭過眼角的眼淚說，你的臉好臟。

我不知道該做些什么，

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，

只是將你輕輕擁在我的懷里。

二

黑，我們曾經(jīng)說過，我們是最堅強的孩子，我們不哭，可是在車站我們卻哭了。我看到眼淚沖過你的臉風干后留下的痕跡，就笑了，抱緊你。

黑，你知道嗎？你去買東西的時候我給FLY打電話了，我只喊了她的名字，就聽到她一直在哭，我告訴她，照顧好喬和自己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

黑，你知道嗎？我在和FLY講電話時，聽到她哭，我的心在痛，我的一生中能遇到幾個FLY，她對我那樣的好，可我卻讓她哭了。我感覺到了寒冷，身子不停的抖動。

黑，我們一直都是那樣的驕傲，總是帶給別人痛不欲生的痛楚，從那個時候起我就開始恨自己了。

三

我們到達烏魯木齊時，天還在下雪，黑站在曠野的風里，仰望著那個城市的天空，風從背后撩起他雜草一樣的頭發(fā)，肆意的飄著，他的樣子就像一個古代的詩人，抑或是我們常說的傻B。很多時候，我們看詩人的態(tài)度只停在傻B上，比如海子的臥軌。

長時間的旅程，其實是逃亡，讓身上的每一個零件都松垮垮的，倒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。半夜醒過來，看見外面雪綿綿的下，那么灰重的掩壓了天空，我是多么渴望看見星星，它卻總是陰沉著臉不肯見我，一個希望就是如此無助的被否定掉了，除了無止境的等待之外，我無能為力。

我聽見黑說，林，你想家嗎？我默不作聲，只是感覺眼睛里有什么東西在炙燒著我。林，我夢見母親在雪地里奔跑，跟著我們的火車，一直跑。我看到她眼睛里的絕望。喬坐在教室的角落一遍又一遍祈禱我們回來，F(xiàn)LY坐在車站的廣場上，雪從她的頭發(fā)傾瀉到底，他的眸子里滿是落寞，我們是不是錯了？”

“黑，我們在這個城市里沒有家，所以我們要把每一個地方當成家，只要它亮著”這是我從張悅?cè)荒抢锟吹降�，我說給黑。

幾天后的一個早晨，我在窗戶邊抽煙，我聽見火車進站鳴笛的聲音，黑突然站起來，拉著我往外跑，喊著他們來了，找我們來了。我跟著他，當打開門，風吹在身上時，我醒過來，拽著黑，看著他，心很疼，我不知道自己在那時有沒有哭，只是心很疼，我看著黑，看著他一天一天的消瘦，我卻無能為力。

四

黑，你知道嗎？那個時候我很想打電話，可我卻把那些號碼在廣場上全燒了，現(xiàn)在我只能看著我們那個城市的方向，想著她們。那天我在網(wǎng)上看到了喬的留言：

你們在哪里？Fly不會笑了。林，你忍心她這樣嗎？我們不是說過永遠不分開的嗎？為什么要走？Fly在你們走的第二天就一直坐在車站的廣場上，雪在她的身邊留下很長的痕。我找到她時，快要僵了，我們一起哭著回家。

03.20

天下雨了，冬天終究會過完的，你們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啊？現(xiàn)在好嗎？為什么沒有人回我的消息？你們沒有來過嗎？好好照顧自己，累了就回來。過幾天我要去深圳了。

03.23

今天我要走了，我想帶Fly一起去，可她怕你們回來找不到她。林，你們要怎樣呀？我不敢去想，F(xiàn)ly一個人的樣子。她一直在聽你們以前錄的歌，一直哭。我看到她的眼睛腫了，好心疼。幾天后我會回來，希望你們也能回來。

03.27

黑，你知道嗎？我看完那些留言，不知道用什么來給她們安慰。只是緊緊的抓住右手，我想讓疼痛來告訴我該怎么辦，可無濟于事，我感覺不到一絲的痛。窗戶外，我看到一只永無鳥飛過天空，感覺到手腕上粘粘的，回給她：我們就象兩只永無鳥一直飛，永遠不會停歇。

五

我們在那個城市的大街上漫無目的的一直走，不去想下一步會不會是懸崖，只要有路我們就會一直走下去。迷路在那一刻似乎顯的很輕浮。就象天空中的雪，無論落在那里都是一個歸宿。雪落在我的腳下，踩在上面支離破碎的感覺，它們就象是Fly眼淚，她在哭卻不要我看到，于是那些眼淚就幻化成雪落在我的頭頂，腳下。

我記得Fly是喜歡雪的。冬天來的時候，她會異常的興奮，總是在大雪之后拉著我去我們那里不知名的小山坡。曠野里她的姿勢很夸張，躺著，騎在半高的樹上。我看到她開心的樣子，就知道她一定是上帝賜給我的禮物，即使這樣我還是誠惶誠恐，很怕有一天她會突然回到天國。于是就抱著她問，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？她笑著不回答，我看著她就哭了。

在那個城市的十子路口，我們走到中央的時候，莫名的停了下來，看著紅綠燈閃爍的光明明滅滅，象是夏夜天空中的星星。身后的汽車刺耳的喇叭我們無動于衷。就那樣一直站著，直到被交警送進那個黑通通的房子。那個房間很特別，墻上布滿了血液留下的痕跡。幾個少年在毆打一個男孩子，他的血濺在我的臉上，卻沒有讓我感到惡心，相反的用手拭過，嘗到了血腥味。

幾天后，我們從那個鬼地方出來了。我們的血痕也留在那里。再次打開QQ時又看到了喬的留言：

我回來了，只看到Fly一個人，她看著我的樣子象一個傻子。你們說過會愛我們的，可現(xiàn)在你們卻讓我們活在懼怕之中了。

六

黑，那天我們從看守所出來后，我看到了喬的留言。我想告訴你，我們該回家了，流浪不是我們所能承受的，太年輕的我們經(jīng)不起歲月的打磨，它會一點一點的抽空我們的思想，最終讓我們瘋掉，亦或是死掉。

黑，終于我看到了Fly的留言她說她要走了，不會再回來了，讓我們照顧好自己。

黑，那一夜我一直在想我們是不是真的錯了，我們讓愛我們的人受傷了。Fly和喬不是那種經(jīng)得起打擊女孩子，她們現(xiàn)在會很累的，會哭的。我知道你也看到喬的話了，只是你一直在沉默，你的心也一定很憐惜。我們都在掩飾內(nèi)心的恐懼，我們經(jīng)不起生活所帶來的一點風浪。卻還要固做堅強。

七

終于在我們離家的第七個晚上，決定結(jié)束這場逃亡。回家了�；疖嚿弦恢痹诓�BEYOND的<<再見理想>>，我記起了我們曾在一起徹夜的練習，嗓子啞了，眼淚干了，還在唱，還在彈。似乎那就是我們的生命，不能在那時終止。可我怎么也沒有想到多年后拿起吉他的，只有我一個人。

火車一點點的接近西安，我感覺到了很濃厚的家的氣息，聞到Fly和喬的氣息，那些熟悉的泥土的味道。還有似曾相識的面孔，都讓我的心加速的跳動。就好象有什么事要發(fā)生一樣，一切似乎是注定的。在列車報出最后一站西安時，我看到黑縱身躍起，穿過狹小的窗戶飛出窗外，我來不及身出手拽住他，就看到血液混合著腦漿濺在路邊的墻上，黑的身體直挺挺的躺在空曠的車軌邊。我目睹了這一切，卻怎么也哭不出來，出奇般的在笑。我聽到自己的笑聲帶著一中說不出的恐懼。

黑就那樣離開了，永遠的在我世界里離開了。

在黑的遺物里我看到了他留給我的信：

林，有些事是命里注定的，就象我即將里開你們，在我們的那個灰暗的城市，一個占卜的人告訴我，我會在20歲的那年客死最好的朋友，你是知道的，你和喬在我心里同樣的重要。我是愛喬的。那段時間我一直在想那個人會是你還是喬？你們兩個人任何一個離開我，都會使我痛不欲生。每一個夢里我都會看到，你們含著淚的臉，慘白慘白的。終于我決定和你一起逃亡，也就是選擇了你離開這個世界。那天我回家的路上，報站的最后一次響起時，我看天空的云壓的很低。遮住我的頭頂，我突然明白了，我是要離開你們的。

八

黑，你離開了，你的琴一直保存著，黑色的琴頸，就象你的皮膚那樣的光鮮，我撫過六根弦時，聽到了你的聲音，充滿落寞。那種感覺就象在撫摩你的臉。現(xiàn)在我就站在你的墳前，你會看到我為彈那首我們最愛的歌。最后一個音符奏完了，你為什么不說話。你起來告訴我，你聽到了。我只要你說話�？晌覅s只聽到風在空中打轉(zhuǎn)的聲音。

黑，我見到喬了。她的眼神很恐懼，我不敢多看一眼，我不是怕她的眼神殺死我，只是難以面對。我知道她不是在怨恨我，可她的眼神卻讓我感到不安。你能告訴我，我該怎么辦嗎？

黑，我感覺到自己蒼老了，生活吞噬了我的思想，我一無所有。歲月的年輪飛快的轉(zhuǎn)過我們曾經(jīng)的日子。帶走了我的全部。Fly走了。喬瘋掉了。

后記：

當我寫完這些文字時，心已經(jīng)很累了。閉上眼睛我看見時光的羽毛，站在云頂嘹亮的唱，暗了邊疆，斷了流光，滅了荒洪。